第四章 难念的经(1)

十六

李同生再次出现时瞿煜秋还在梦中。

不佩服不行,这么狭窄的位置,这么热的天,这么多的蚊虫,他瞿煜秋就像睡在空调房席梦思上,甜滋滋,香喷喷。

“这就是福气。”吴军叹道。

不可思议的是,蚊虫也怕官,不咬会长,专咬会员。李同生眯了三分钟不到,身上起了几个包,而瞿煜秋还是原样子。

蚊虫不是怕官,而是怕酒。瞿煜秋嗜酒如命,好酒成癖,饭可以不吃,酒不能不饮,久而久之,身子就像酒缸中浸泡的牛鞭一样,放在任何地方蚊蝇不亲,蛇蝎不顾。好多次醉在草地上睡觉,平安无事。

……

眨眼工夫机械厂出现在眼前。

两扇大铁门挡在去道,只能委屈瞿会长下车。

不愿下车,还要睡。

李同生拿他毫无办法。

吴军揶揄李同生是“秀才日×假斯文”。看他的,吴军捏住瞿煜秋的鼻翼,用力,再用力。噗哧一声,鼻通,气畅,人醒。瞿煜秋四处张望,发现机械厂门楼,惊讶道:“哎,到了?”

好一阵子下不了车,长时间血液没有流动,一双脚像铅灌似的不能动弹。

好不容易下了车,还打了一个软跪,这才一瘸一拐地进大门。

大门的侧边有一扇小门,专供行人出入。

厂内主干道亮如白昼,路上没有行人,瞿煜秋踩着梧桐树叶筛下的碎光,茕茕孓立,形影相吊。

路灯由五十米一盏变成一百米一盏,再往前走就是黑暗深渊。

有没有光明无所谓,已经习惯了黑暗,能闭着眼睛走回家。

他的家就在废料场旁边的一栋两层楼上。这栋大楼曾经是机械厂的骄傲,一九五二年建厂时是行政办公楼,一九六八年成为造反派总部,一九七五年机械厂东扩,这栋大楼就成了单身职工宿舍楼。随着东区群体宿舍楼落成,人员东流,这里便成了堆放废旧材料的仓库,楼前的广场也成了垃圾场,到处都是破铜烂铁和废旧机械,能拿动的被人盗走当废铁变现,留下的都是一些庞然大物。

“哎呀!”瞿煜秋摔了一跤。不是走错路,而是小路上多出一个障碍物。这段路经常有物体挡道,小偷光顾一次就有废品从废料场中拿到路上,也有新增的废料不按规矩堆放。受害人就是他一家。

上了两道坡,拐了两个弯,到了家门口。

没有敲门也不敢敲门,怕打扰老婆孩子睡眠。

轻轻将门打开,怪事,平时触手可及的开关线此时怎么也摸不着;放弃,还有台灯。这次用力过度,随着光明的出现灯罩却掉到地上。弯腰,灯罩的旁边出现一双大脚,吓得他魂不附体;酒也醒了。抬头见是妻子,赶紧热脸迎冷面,讨好道:“红霞,咋还不睡?”

“你还知道回来,你还有这个家?”蓄积在肚里的话像连珠炮似放出,“喝喝喝,成天喝,只知道喝,喝得酒醉八塌地回家干什么?你有酒喝快活,我和三个孩子饭都吃不饱你知不知道?九一要开学,孩子的学费怎么办?下午到哪里去了,走之前是不是又没有请假?人事科通知我,你明天不用上班了。”

其它事不敢顶嘴,上班这件事敢顶嘴:“不上班就不上班,谁还稀罕这个锅炉工。”

让一个诗人当锅炉工,早就不想干了。

诗人?还没有资格当锅炉工。烧锅炉是技术工种,培训合格后方能上岗。他是临时工,培训这类事轮不上他。没有证件就只能打下手,他的任务是拖煤,一把铁锹一台铁皮翻斗车是他的劳动工具;从煤房到锅炉房虽然只有五百米远的路程,但是不能歇,一个工作日下来,加起来也有三十多公里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