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萧图自顾自进来坐下,同秦子荀攀谈几句,又向雪臣敬酒道:“还要恭喜阮大人新迁礼部侍郎。”

雪臣不好推脱,端起酒杯,却想起初见时被他逼饮,那时恼羞成怒的情形,与此时已是两般心思。稍一怔忡,将酒饮尽。

萧图叫店伴进来添了几个菜。中有一个胭脂鲤鱼,萧图又看了一遍点菜牌子,忽然笑道:“哦,我差点忘了。你们江南人不吃鲤鱼。”便勾去了这样,凑向雪臣道,“潘楼新来个姑苏厨娘,一手鲫鱼汤鲜得很——下回和你去尝。”

秦子荀面色不变,看了一眼雪臣,独自饮了一杯。

阮雪臣给他们两个看得毛骨悚然,咳了一声,道:“其实下官……正考虑茹素。”

好好的一场小酌被萧图搅了。秦子荀知道阮雪臣有些心结,一时也不得空隙为自己辩白几句。这几人草草吃完,各自告辞回去。

萧图极为爽快地说有事独自走了,阮雪臣倒有几分惊讶。回府的路上有间书斋,兼卖纸笔,他想左右无事,就踱进去转转。

店老板坐在角落里磨着裁纸刀,见人进来只是笑笑并不招呼。雪臣四处看看,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正要走时,瞥见角落里一本兵器谱,忽然心念一动,拿了起来翻看。

“哦,客官对剑有兴趣?”店老板静悄悄站到他背后,笑眯眯道。

雪臣正翻在“名剑篇”那页,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就要这本了。”

那老板边裁油纸给他包书,边笑道:“客官可不像舞刀弄剑的人。要这书何用?”

“我听说有一把通身黑色的名剑,想看看叫什么。”

老板咦了一声,仔细问了情状,沉吟道:“那般厚重的重剑,步光,玉具,巨阙皆有可能。可是黑色的……”他打量一下阮雪臣文弱模样,狐疑道,“既然粗得不寻常,客官可会看错了,其实不是剑,是刀?”

雪臣摇头笑道:“我何至于刀剑不分。有劳了,这是书钱。”

“客官好走。”

赵珋的日子,闲得可以。

天气渐暖,垂拱殿里花气薰人。照例也该移出暖阁,多去去清凉些的水殿。他却搞了个佛堂,香烟缭绕,一日倒有半日呆在里面。

他既然闲极无聊,整日不知道琢磨些什么,也就愈来愈喜欢召阮雪臣来。好在礼部清闲,雪臣还不至于左右支绌。

只不过,赵珋每次东拉西扯的言谈,都叫雪臣愈来愈听不明白;可他眼中神色,却渐渐叫雪臣觉得熟悉而畏惧起来。

这日是阮雪臣在礼部值夜。

案头放着半卷翰林院新修的唐史,雪臣净了一把脸,坐下来刚翻上几页,就有赵珋身边的太监来请他去。

时辰已经不早,阮雪臣本来已经换了便服,准备歇下。此时宣召,又是去偏殿,其实可以随意些。雪臣想了想,依然让人在外面等着,严严整整地换了官服官帽,沉着脸出去。

殿中燃的,似乎不是这时辰该用的香料。

赵珋只穿了件软软的便袍,看见雪臣仪容整肃,微微一顿,道:“朕近日在做什么,阮卿可知道?”

阮雪臣很是厌恶这种钓鱼一般的问法,道:“臣不知道。”

“想知道么?”

“……”

赵珋把手中的书递给他:“来,陪朕聊上一聊。”

“臣不通佛理。”话一出口,觉得太过冲撞,勉强添了一句,“圣上可以请郑编修来,听闻他对这些……”

外面的《传灯录》的封皮落下来,雪臣的后半句话生生地断在喉中。

手被烫到似的一缩,一本春宫密戏图掉到地上。

他咽了口唾沫,冷下脸来不再说话。

“阮卿……渔白,”赵珋忽然改了口,俯视他道,“朕,一直很欣赏你。”

雪臣顿了一顿,掀袍长跪。金砖地阴凉透骨的感觉,从膝盖一丝丝爬上来。他不觉悲哀,只觉得好笑。

这就是他寒窗十余载的想望,就是他不论如何也一心辅佐的人。

他看他,跟潘塞那伙肮脏的强盗,有什么两样?

赵珋笼着手,慢慢说下去:“这些年,朕守着偌大一座后宫,却没有一个是能放心多说几句体己话的。萧妃孟妃且不去说,哪一家送到我身边的,不是……”

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叹气道,“算了,那些事,不说也罢。就算是朝堂上……秦子荀比你早为官十年,朕却更亲近你些,你也不是不明白。”

“渔白,你是个朕初见便放心的人。你知道,为什么?”

雪臣自然不说话。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见的那一日?”

“臣不记得。”

赵珋道:“你想些什么,全在你的这双眼睛里,朕不用猜,不用防,也不用怕。”

“自从你来了,朕,便没那么寂寞了。渔白,你起来吧。”

阮雪臣一动不动地跪着。赵珋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声,转身将香炉的盖子转了一转。

“渔白,你以为朕要的是什么?朕直到十四岁,都没想过有一天会坐在这张椅子上。天下,原本便不是朕要的,朕却要一生一世被栓在这上面了。”

“所谓为君分忧……你当真不懂?”

“朕不过是,想要一点点安慰。渔白……朕心里的苦楚,你怎能装作不知?”

雪臣一直沉默不语,听到这里,俯下身去,一个接一个地深深叩首。额头撞在金砖地上,沉闷的声响回**在幽寂的殿中。

赵珋黯然地看着他,忽然将身前的矮几往边上一推,上前按住雪臣的肩,软声道:“要么上龙榻,要么就在这里,你自己选。朕,并不想委屈你。”

雪臣挣扎起来,一边掰龙爪一边急道:“圣上……”

赵珋搂了他在怀里,一边捉了他手揉捏,已经心驰神**,就想把手往他衣领里塞。奈何朝服的圆领系得十分紧,赵珋勒得手背生疼,阮雪臣也几乎给他卡得背过气去,那手都没伸进去。

他其实并不比雪臣体壮多少,一头是汗,忙乱中被阮雪臣官帽上长长的帽翅重重抽了几下脸,便将他的帽子摘了丢在一边。

他一边又要去抽他发簪,一边又见他脸颊喷红,十分心痒,想先偷亲一下。一时搞得手忙脚乱。

阮雪臣忍无可忍,拼力将赵珋推在一边,爬起来道:“圣上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