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席变味的庆功宴

就在李无言母亲寿辰的第二天,也即2008年1月12日,铁道部召开了这年度的第一次部长办公会议,将巴傩巫铁路正式纳入了《国家中长期铁路网规划调整方案》,且在114条新进项目中排序前30位,通过了铁道部的审核。于是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第一时间给楚巴和傩城的有关领导汇报。欧阳山得知这一消息后,对李无言说:“你们铁办工作人员都是功臣,回来我给你们庆功。”

这时候恰好又传来了欧阳山的消息,他要调去楚巴任行署副专员。李无言、夏自溪、苟东方是在傩城驻省办事处得知这个消息的,他们都没想到欧阳山的希望会再次落空。一打听才知道,问题出在穆芷兰姑姑身上,因为穆芷兰当替罪羊的事情,别人是记了恨的,虽然这事是地区纪委惹的祸,但最后却算到了欧阳山的头上,谁叫他是傩城市市委书记呢?这个哑巴亏,他也只好闷吃了。

回到傩城的当天,欧阳山就在民族宾馆摆了一桌酒席,要为铁办全体工作人员庆功。市长田声涛也参加了。欧阳山端起一杯水井坊说:“今天这杯庆功酒,我欧阳山要感谢大家多年来对我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这条铁路是绝对争不到手的。现在可以说,傩城通铁路的日子已经不远了,这是傩城人民的一件大喜事。来,我敬大家一杯!”所有的人都站起来,说声敬书记、敬专员。大家便一口干了。

服务员又上酒。欧阳山端起酒杯,又接着说:“有些话先前我不好说,但是现在无所谓了,反正我这个傩城书记也当不了几天了,以前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这杯酒我敬大家,也算自罚吧。”于是脖子一仰又一口干了。

“今天,我连敬三杯,表达三层意思,”欧阳山依旧兴味盎然地说,“这第三杯嘛,也得有个说头。这几年,无论搞旅游也好,搞融城也好,还是‘争铁’也好,在座各位都给了我极大支持。有人说我欧阳山好大喜功,说我欧阳山搞政绩工程,说我欧阳山劳民伤财,说我欧阳山刚愎自用,说我欧阳山独断专行,还说我欧阳山如何如何,我不再一一列举,全当耳边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是,实事求是地讲,我欧阳山问心无愧。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傩城的情况大家都清楚,几大工业企业都垮掉了,破产了,想重新搞二次工业革命,目前还极不现实。关键的原因在哪里?在交通。傩城偏僻,投资办厂运费太高,人家不肯来,还能去搞什么?如今,楚巴已是全国十大旅游城市,我们傩城有的是旅游资源,为什么不能大搞旅游开发呢?如果不看长远一点,傩城是绝对没有出路的。所以铁路如今立上项了,傩城的未来已经见到了曙光,融城将是大势所趋。因而在座各位都是功臣,大大的功臣。今后,到了市里,我将一如既往地支持傩城的各项建设。这杯合作酒,我依然敬大家!干!”

所有的人都说,“敬书记、敬专员”,脖子一仰,又一口干了。

吃了几口菜,市长田声涛也说开了。他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欧阳书记说了心里话,我也说几句。这几年啊,在欧阳书记的正确领导下,傩城的各项事业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和发展,特别是给我们规划好了一个长远的科学蓝图,今后傩城已经有了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而铁路的争取已经完全证明,傩城的发展思路和既定方针是正确的,是经得起历史检验的,更是符合人民的意愿和要求的。这几年,为了搞旅游,为了搞融城,为了争铁路,书记和我承受了诸多压力甚至非难,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当然,能有今天,是大家精诚团结、共同努力的结果。所以,我代表市政府也敬各位功臣一杯。干!”

大家又一次站起,一口干了。

轮到李无言说话了,他吃了几口菜,说道:“这两年,在市委和市政府的正确领导下,我们铁办工作人员,本着埋头苦干、老虎面前没有跛子的精神,过关斩将,终于使铁路进入了国家‘十一五’铁路规划网,这是傩城人民值得庆贺的大事。但是,以后的任务依然艰巨,说白了就是要通过国家发改委那道关。所以今后我希望两位领导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铁办的工作。这一杯酒,我们铁办全体工作人员敬专员和市长。”

“敬专员和市长。”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于是象征性地碰了碰杯,又一口干了。

夏自溪又满上一杯,来到欧阳山面前,说:“我敬专员一杯,感谢专员对我夏某人的厚爱,使我能够有机会到发改委工作,能够有机会参与傩城‘争铁’,能够为傩城人民作一点微薄的贡献。这杯酒,我先一口干了,专员随意!”

欧阳山说:“自溪啊,我自信我欧阳山不是瞎子,没有看错人。这杯酒,应当我敬你。为了‘争铁’,你父亲过世你都没赶回来,忠孝不能两全,我们为了百姓,也只能尽忠了。”

“哪里哪里!士为知己者死,我夏自溪没别的本事,就只一颗忠心!来,我敬专员!”夏自溪先干为敬。之后又说:“服务员上酒,我敬市长一杯。”田声涛微笑着站起来。夏自溪也微笑道:“市长啊,要是没有你的大力支持,铁办的经费到不了位,我们更是寸步难行啊。所以这杯酒,我敬市长!”

“我要是不支持你们‘争铁’,我田某人今天还敢来喝这杯庆功酒吗?不敢啊!”田声涛也诙谐了一句。

大家都笑起来。

田声涛又道:“其实啊,市里的经费有多紧张你们都是晓得的,可再紧张我也不敢拉‘争铁’的后腿啊。”接着就碰了一下,说,“我敬你。”

夏自溪说:“哪敢,我敬市长希望市长以后一如既往多多支持!”话不言自明。其潜台词是说,如果市长当上了书记,可不要忘记这些功臣啊。

苟东方也站起来,走到欧阳山身边,说:“我敬专员。”先一口干了。又叫服务员满上一杯,又说:“我代表我夫人小眉同志,也借花献佛敬专员一杯,感谢专员对我夫人的厚爱。”又一口干了。

“太客气了。”欧阳山喝了之后,又意味深长地说:“东方啊,你的副处级别一直没有解决,不要有想法啊。目前‘争铁’少不得你,你可是个万事通啊。再说,像你这种有能力的干部,傩城几千干部只怕也难找出一两个。毕竟现在是信息时代嘛,你身上体现的就是这种高科技。”

苟东方说:“只要组织理解我,无论组织把我放在哪里,我也会发最后一点光、放最后一点彩。”

“是啊,”欧阳山说,“世事难料,我看你啊,也是一条潜龙,迟早都会腾飞的。我祝福你!”

“谢谢专员。”苟东方又一口干了,眼角不禁涌出了一星泪水。李无言见了,又心痛了一下。他知道,虽然东方的夫人杜小眉没有什么事,但已经列入谢飞烟的情妇之列了,这个影响只怕是怎么也消除不了了。

苟东方于是含着泪又给市长去敬酒。他说:“市长啊,这酒我也得敬双杯。一杯敬你对铁办的支持,一杯代表我全家敬你。话我就不多说了,一切尽在酒中。”

“东方啊,”田声涛说,“男儿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要向前看嘛!来,我敬你夫妻俩!再说,杜副市长可是为我分担了不少责任啊。”

“应该的,应该的。”苟东方一口干了。

眼见轮到易水寒敬酒了,可他却迟迟未动。铁办的人都朝易水寒这边望过来,只见他假装在吃菜,也不管别人异样的目光。

李无言知道,易水寒对欧阳山有意见,但他还是示意了易水寒两眼。这时候,正好欧阳山的手机响了,他出门去接电话。易水寒便乘机站起来,去给市长田声涛敬酒。李无言心想,易水寒也做得出来啊,似乎一点也不按游戏规则出牌,可人家是做记者的,什么场面又没见识过?只是他觉得易水寒没有多少城府,做得也太露骨了点。

易水寒一改先前的沉默,微笑道:“我敬市长一杯,祝愿市长立马高升,顺利当上傩城书记。”话说得露骨之极,竟没有一点遮掩的余地。

田声涛也不站起,只严肃地说:“水寒同志,不要带情绪嘛,组织上没有决定的事,最好不要去乱说,这样影响不好嘛!再说,我是组织上的人,该怎么去为人民服务得组织说了算,你这么一说,好像比省委组织部长的话还管用。不过,你还年轻,一旦时机成熟了,组织上会考虑你的,慢慢来嘛!”

“市长批评得是!”易水寒谦虚了一句,但他一点也不感到难堪,“我敬市长,市长随意。我保证把好舆论这道关。”

“要把好这道关,首先得从自己做起啊。”田声涛委婉地提醒一句,“不是有句俗话嘛,叫什么从头做起。现在,我再改一个字,把这话送给你,就是:从口做起!”

“市长的话我牢记心间。”易水寒依旧不以为然地说,“从今天起,我一定听市长的,管好嘴巴。管好嘴巴,祸就不会从口出。”他显然是在破罐子破摔了。

田声涛心想,这个易水寒啊,一定是想借酒发酒疯了,也不再深劝,生怕他去给易澄清打小报告。

易水寒刚刚坐下,欧阳山就一脸阴云地进来了。大家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儿,但看那样子,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等他屁股刚落座,易水寒又站起来,走过来给他敬酒。欧阳山立马露出笑脸,说:

“水寒啊,对不起啊,多有得罪。本想给你转个正的,可是总编刚刚退下,我自己的事还没忙过来,也就把你的事给耽误了。不过,你还年轻嘛,有易秘书长关照,转正也只是迟早的事嘛。”

“感谢欧阳专员关心。”易水寒淡淡地说,“我听组织的,组织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服从,大不了回家种红薯!”

“思想觉悟和境界都蛮高嘛。”欧阳山打着哈哈说,“田市长也在这里,他可以证明,为你的事我们常委是集体研究过的,只是我要走了,不便再作人事变动,这个苦衷你要理解啊。”

“专员多想了啊,”易水寒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一个小屁股,就是当上了总编辑又能怎么样?还不一样为领导们服务嘛。我们小人物说话就像放屁,要臭也臭不了多远,要香也香不了多远。”这分明是在发泄自己的不满了。

“看来,我们当领导的也不该乱放屁啊,不然同志们也有意见啊。”欧阳山知道如今傩城的事不是自己说了算,所以也不好再批评易水寒了。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各取所需,各有所求,都不是什么阳光心理。也罢。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场面,李无言赶紧笑道:“来。大家一起来给两位领导敬杯酒,我们铁办能取得这个成绩,都是领导的正确领导嘛。再说,欧阳书记高升,我们也该祝贺祝贺嘛。”

大家又开始了新一轮敬酒。

一餐下来,大家都喝了个**成醉。李无言还算清醒的,踉跄着回到家里,就想去看看外孙铁蛋儿。老伴说:“你一嘴的酒气,莫把我铁蛋儿给熏坏了。”李无言只好等酒醒了之后,再来亲热。第二天,他又来到市人民医院妇产科。一见到外孙,他就说:“我们的铁蛋儿可真胖啊。”李梦溪却说:“爸,你又喝酒了?一屋子都是酒气。”

李无言啊哈一声,说:“女大不中留,这句古话说得真是不错,有了婆家就不认爹娘了。”

“爸,看你讲的,我说的是大实话嘛,你自己闻不到,我们可是闻得到呢。”李梦溪分辩道。

这时,李无言的电话响了,是夏自溪打来的。李无言立马按了键,问道:“自溪啊,有什么事吗?”

夏自溪说:“李主任啊,楚巴的格局定下来了,你猜行署专员是谁啊?”

“定下来了吗?是谁啊?”李无言觉得无论是谁,都与自己无关。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啊。”夏自溪笑着说,“那个人,你我都认识。”

“我认识的人不少,能当行署专员的可就不多喽。”李无言半开玩笑地说,他想夏自溪故意跟自己卖关子,说明这个人一定对他们“争铁”有利。

“这个人,不是楚巴的啊。”夏自溪夸张地笑了。

“哦?”李无言又来了兴致,“你是说,不是易澄清做行署专员?那是哪个?”

“是赵大河啊。”夏自溪终于揭开了谜底。

“是他?赵大河!衡州市常务副市长?”李无言不觉哑然失笑,因为千设计万设计,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个人。这说明上层的意图不是下面的民意想左右就能左右得了的啊,也许这就是做大领导的艺术吧。

楚巴政坛的格局就此落下帷幕,民间的猜测因此烟消云散了,于是人们又期待着新的或是可笑的消息传来,但是没有。

欧阳山离开之前,很多单位都宴请了他,毕竟他已经高升了,而且分管工业、旅游这一块,这对傩城还是很有帮助的。李无言也因此参加了多次聚会,主要是人大还有点权力,而且每年还要听取和审议各政府组成局的报告,以及考核各项任务指标;即便是副市长之类由人大常委会任命的官员,也是不敢轻易得罪人大机关的。但是李无言也知道,“争铁”工作依然任重道远,得搞好上下左右的关系,当应酬的依旧得应酬。他不想装老,这样一来,胃也就喝得不太舒服了。所以送走欧阳山之后,李无言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去喝酒。

然而,傩城的格局这时候还是个未知数,即便过了年,到了开春,依然由市长田声涛主持工作,却没有明确让他当傩城市市委书记。所以,民间依然流传着各种消息和版本:有的说书记会从省里派下来,有的说书记会从楚巴派下来,有的说市长田声涛会接任书记。总而言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李无言也不去多问,他只担心自己的铁路,希望这个新书记最好是个支持“争铁”的好书记,其他的事就与他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