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放下电话,尹芙蓉本能地用报纸去掩盖案头的折、卡和现金,因为书房门开了。

进来的是楚楚。尹芙蓉松口气,责怪女儿半夜还不睡觉之余又责怪她没敲门。

“有个事。”楚楚郑重其事坐在母亲面前,“妈答应过,18岁时给我一笔钱,说话算数不?”

“当然算数。”

“到时候我有权自由支配?”

“对,那时候你是大人了。”

“是多少?”

尹芙蓉想了想,说应该足够楚楚求学、生活所用,她不想让女儿今后为钱所累受苦受罪。

楚楚点点头,“还有件事。”

“小妖精,你还有完没完!不看看几点了。”

“到18岁那天,我想知道我亲爸是谁。”楚楚一板一眼地说。

一个身材让尹芙蓉艳羡不已的空中小姐把她引领到公务舱。那里乘客寥寥,愈发显得宽敞舒适,很合尹芙蓉的意。自从就任省建二公司副总,她出门旅行再没涉足过拥挤的经济舱。

麦道客机开始滑行了。尹芙蓉看看表,正点起飞,两个小时后到北京。她扣好安全带,闭上眼睛准备忍受起飞时的晕眩。

晕眩并没有如期出现,因为飞机滑行一段距离后停下了。机舱里的乘客莫不感到奇怪,纷纷发表着各自奇怪的感受。

“快看,警车!”有人高叫。

尹芙蓉趴上舷窗一看,还真是一辆警车飞驰而来。该不是机上有劫匪吧?她猜想,于是和好奇的乘客们一道期待着警察登机。

上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径直来到的却是尹芙蓉面前。

“尹小姐对吗?”为首的警察不苟言笑地问道。

尹芙蓉愕然,下意识点点头,只觉得警察有点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不愧是正宗贵人,忘性大。”成刚说,“不认识了?我们打过交道。”

“你们找我?”

“对。”女警察一把抓住尹芙蓉的手腕,“收拾你的东西,跟我们走。”

警车开到朝阳区刑警大队那幢小楼前时,尹芙蓉才认出成刚。

“跳楼自杀的外滩花园开发商刘昆认识吧?”问话的格局是老一套——审讯者端坐案后,被审讯者坐在两米开外的木凳上。

尹芙蓉说一面之交,因老乡的缘故。

成刚哼着,话里话外透露刘昆的情况他们完全掌握——20年前的红石镇粮库主任,尹芙蓉是他手下的职工;三年前两人相逢省城,由于同吃建筑饭或其他微妙原因。

“你忘了,我这人记性差,昨天的事都记不住,更不消说20年前了。”尹芙蓉软中带硬回敬一句。

成刚的女助手向她扼要宣读一遍刘昆的遗嘱。

尹芙蓉的回答是一派胡言,刘昆自绝于世跟她没任何关系,他是临死抓个垫背的。

“还是让我来帮你从头回忆吧。”成刚说,“20年前,你和死者在老家红石镇有过一段孽缘,甚至……你知道甚至的内容。后来你们一个犯案入狱,一个独走省城。三年前摇身一变为房地产商人的刘昆忽然冒了出来,利用他掌握的某些东西——这应该和你上次被请到这儿来有关——对你进行要挟,迫使尹小姐利用职权为其谋利。这种零打碎敲的讹诈持续两年之后,终于有一天你忍无可忍了……”

“够了!”尹芙蓉抬起噙满泪水的双眼,“胡扯!全是胡扯!”

成刚有些意外,没想到她会哭。但他未予理会,继续道:“你忍无可忍地精心策划了外滩花园这口深不见底的陷阱,终使刘昆掉了进去,直至绝望自尽……你的眼泪证明,这不是杜撰,是事实!”’

证据呢?尹芙蓉在心里冷笑,“既然你那么相信自己的推理,凭空治我的罪好了。我警告你们,这其中牵涉到我的一些个人**,分寸你们看着办——我现在的身份想必各位清楚得很。”

这句话果然奏效,成刚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要求她对昆仑公司和劳服公司经营办的合同做出解释。

尹芙蓉仍是一脸不屑,强调两点:上面没有她的签名;合同章在签约之前就作废了,而且不属于经营办。所以,合同只能是伪造的。

“你认准了?”

“我记性差,但并不失忆。”尹芙蓉说。

非正式审讯持续不到两个小时,成刚乖乖放人,因为一无证据,二没资格扣押一名省人大代表。

“我们还会找你的。”成刚送她到大门口,“未经允许,结案之前尹小姐不得离开本市。”

“我要是非走不可呢?”尹芙蓉挑衅地问道。

成刚说欢迎叫板,还劝尹芙蓉不妨试试,那样他可以在一个最体面的地方出她的丑。

被迫放走嫌疑人,成刚重读案卷,忽然想起按照其中那份真伪难辨的合同签署日期,当时罗正民已经是劳动服务公司办公室主任了,其职责之一便是保管公章,于是一个电话把老战友调到刑警队。

罗正民是从家里赶来的。江怡芳没好利索,他一直没怎么上班在家陪着。

成刚先让他细读一遍材料。

从中罗正民惊讶地发现,尹芙蓉和刘昆果真有过一个私生子,孩子下落不明。

“报案的高经理在哪儿?”罗正民立刻被这条线索主宰了。

回答是做完笔录回老家去了,报案人知道的差不多全在上边。

成刚没注意到老战友情绪变化,顾自分析起来。表面看,这是一起经济诈骗案,尹芙蓉设局导致了刘昆的破产,动机是相互间的仇恨和要挟,但找不到明显的利益动机。传讯嫌疑人之前刑警队还专门找经济律师咨询过,律师称如果这是一起经济犯罪案件,尹芙蓉可称得上是做得天衣无缝,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看上去整个过程中她只是为刘昆跑前跑后,外滩花园的立项、批复乃至撤销均由政府部门决断,和她个人没有瓜葛。从另一角度看,这些权力部门的个别人很可能被尹芙蓉操纵、利用或蒙蔽了,然而要想证明这一点则几乎是不可能。

“知道真相的只有她自己。这个女人我们需要重新认识了,她不是个白痴或只会递裤带。”成刚说。

罗正民听得心不在焉,问能否证明破产案和自杀事件之间的联系。成刚的回答是否定的,只能感觉到破产导致了刘昆的绝望,却抓不住任何逻辑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