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浮出水面 2

?莫长春说:“我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好吧,我现在就拿着这封信去找他。”

莫长春说完就站起来告辞出去。江云天拿起电话,让洛霞请那个女同志到他的办公室来。

不一会儿,洛霞陪着一位三十来岁的少妇来到他的办公室。那少妇长得很漂亮,穿着也很讲究,手里提着一个小巧的公文包。只是那双大眼睛里仿佛有几分忧伤。江云天第一眼看到这位少妇的时候就觉得有些面熟,但他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洛霞走过来告诉那位少妇说:“这就是你要见的江书记。”

“请坐!”江云天对那位少妇说。

那位少妇看看洛霞,然后转向江云天礼貌地说:“我想和您单独谈谈可以吗?”

“当然可以。”江云天说。

洛霞安顿那位少妇坐在沙发上然后走出去。江云天倒了一杯茶送到那位少妇面前,那位少妇伸手来接。江云天看见她的手上戴着一枚镶嵌着绿宝石的钻戒,这使他蓦然想起了他和他的老同学陈少峰游紫云山的情景。

“没错,是她!”

紫云山上,香烟缭绕的紫云寺里,这位少妇向佛祖虔诚膜拜的情景江云天仍然记忆犹新。那时仿佛离他十分遥远的这位少妇,现在竟然坐在了他的办公室里。

“这位小姐,你找我有什么事?”江云天说。

那位少妇抬头望望江云天说道:“我是旅游开发区仙子大厦的投资方林子南的女儿林莹。我是偷偷跑来见您的。我的先生不同意我来,他不相信大陆的官员,但我相信总会有包公和海瑞……”

少妇这突兀的开头语使江云天感到震惊,他说:“我刚来宁康没有几天时间,对旅游开发区还很不了解,不知道林小姐就是仙子大厦的投资方,怠慢了,对不起呀!”

林莹摆摆手说:“江先生不必客气,正因为您刚来宁康,我才敢冒昧地前来向您求助。”

江云天说:“林小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请直言不讳!”

林莹说:“事情还得从头说起。您大概知道本省历史上曾经有过一个严司令长官,他的少将军需官林放就是我的祖父。祖父是和严先生一起避难逃往台湾的。几十年来,祖父朝夕盼望有朝一日能够叶落归根。但是他没有等到这一天就与世长辞。临终的时候嘱咐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等到祖国大陆允许的时候,一定要回归故里替他向生他养他的这块土地负荆请罪。家父是在四年前回到故乡宁康省亲的,但这里已经找不到林家的族人。家父住了几天,只好准备为当地福利部门捐赠一笔钱然后回台湾。正在这时候,他突然听到紫云山旅游开发区招商的消息。他离开家乡的时候还很小,记不得这里还有一座紫云山。于是他便到紫云山走了一趟,他真没有想到,家乡还有这样一块犹如仙境般的去处,他认为那里的确是发展旅游业的好地方,于是他决定在仙子湖畔投资兴建一座五星级大饭店……

“起初,宁康官方曾允诺为家父提供最宽松的投资环境和最优厚的投资条件。他们允诺将低价提供所需建设用地。除了饭店的选址须按开发区的整体规划由宁康官方确定外,饭店的设计发包和今后的经营等权利,均属于投资方。

“家父对宁康官方提供的优厚条件很满意,因此很快便达成协议。家父拟投资折合一亿八千余万人民币,在仙子湖畔兴建一座集休闲与娱乐为一体的现代化大饭店,取名为仙子大厦。协议签订后第一笔五千万资金很快到位。但就在资金到位以后,宁康官方一反常态,首先对仙子大厦的设计百般挑剔,并执意要重新组织设计班子进行设计。而我方的设计是家父花巨资请台湾最负盛名的国际建筑大师程煜先生设计的。重新设计不仅会延误工期,而且原设计所花费用也将付之东流。家父真是一筹莫展。后来还是包车司机看出了其中的奥秘,他告诉家父,他们大概是手头缺钱了。一句话提醒了家父,生性耿直的父亲不得不违心地派他的秘书与开发办暗中协商。开发办隐隐约约表示了出国考察的意向,家父只好答应他们组团到欧美等八个国家走一圈。他们一行九人,历时一个月,共耗资120万人民币,这笔费用全部由家父支付,他们这才答应采用原设计。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按原协议,工程发包权属于投资方。工程招标等一切事宜都应由我方负责。但宁康官方屡次邀家父晤谈,他们说家父离家多年,对大陆的情况缺乏必要的了解。如果由我方主持招标,恐怕会遇到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家父表示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要主持招标。宁康官方见家父态度坚决,便开始采取不合作的态度,他们借故撤走了为我方配备的几个主要雇员,使招标工作被迫陷于停顿。家父出于无奈,只好同意由双方主持招标。但宁康官方在没有进行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就突然单方面发布招标消息,又在没有任何监督的情况下匆匆召开竞标会,并擅自将仙子大厦工程包给一个江苏的建筑工程中介人。仙子大厦开工以后,他们又找出种种借口,不允许我们插手自己的工程,就连工程监理也由他们指派。

“家父没想到家乡的同胞对一个游子竟然如此冷漠无情。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执意按原计划投资。只是他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没有精力与宁康官方周旋,不得不离开工程回到台湾,把这里的一切事务都留给了我和我的先生。最近我们又听说,宁康官方又准备对未来仙子大厦的经营权问题提出异议,他们准备推翻原协议中低价提供建设用地的承诺,而要以高额地价格折资作为股份拿走百分之五十一的股权。现在我们又将危难在即,家父又远在台湾。我们没有办法,只好冒昧前来向江先生求救,恳请江先生主持公道。”

林莹说到这里停住,掏出手帕拭去流到腮边的泪水。

江云天专注地听完林莹的诉说,他的心里感到异常愤懑。他不愿相信这位林莹小姐所说都是真的,他也不愿相信所谓宁康官方会作出如此违背人情和法理的事情。但是,这位林莹小姐言之凿凿,似乎不是在说谎。

江云天看看林莹,林莹也在望着他。这位少妇的眼睛里满含着茫然和期待的泪水。但江云天知道这毕竟不是一件寻常的小事,如果诚如她所说,那就不是江云天可以依靠他的职位来解决的问题。

“林莹小姐,”江云天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道,“你怎样证明以上所说的都是真实的呢?”

林莹说:“我这里有家父与宁康官方签订的各种协议与合同文本,至于宁康官方是否违背了这些协议与合同,只要略加了解就会水落石出,因为这不是秘密。但是,我并不奢望解决以前的事,我只希望今后宁康官方不要再出尔反尔,把投资方的权利还给我们。”

江云天摇摇头问:“你为什么不希望解决以前的问题呢?”

林莹说:“因为我们今后还要在这里经营,我们不想得罪宁康官方。”

“你所说的官方指什么呢?”

“当然是指当地政府和它的办事机构。”

“你的父亲在台湾做什么生意呢?”

“父亲和叔父在高雄和基隆经营两家造船企业,就是人们说的台湾兄弟船坞有限公司。”

“哦!我有所耳闻。既然你的父亲是商界宿将,恐怕应该懂得用法律来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吧!”

“家父不想打官司,因为他来这里投资是为了了却上辈人赎罪的心愿。”

“仅仅为了了却上辈人的心愿就放弃自己的合法权益,这说得过去吗?”

“家父没有精力打官司,即便打也未必能赢。”

“你怎么知道不一定会赢呢?”

“……”林莹欲言又止。

“林莹小姐,”江云天说,“我对令尊执意在家乡投资深表钦佩,这不是官腔,而是我的心里话。但是,请恕我直言,我不赞成你和你的父亲在一系列的事件中所采取的退让态度,你们所采取的态度至少有两点值得商榷。第一,不管过去的背景如何,任何台商来大陆投资都不存在赎罪的问题。过去已经成为历史,你的父亲和你是宁康的儿孙,家乡怎么会记恨自己从远方归来的亲人呢?令尊来宁康投资本来是给家乡办好事,是爱国的表现。你们理应站得直直的才对呀!正因为令尊背着替上辈人赎罪的沉重包袱,才使这件本来很荣耀的事情蒙上了一层阴影。

一些人恐怕正是利用了你父亲的这种心理包袱,他们才敢如此胆大妄为。第二,你对‘官方’的解释并不完全正确。他们不能代表党和政府。我们不仅欢迎所有的海外侨胞和台湾同胞回来为祖国的建设效力,我们还将毫不含糊地保护他们的合法权益不受侵害。是的,过去我们的法律不够健全,因此,我不敢保证没有发生过损害投资者利益的事情。但现在我们的法律正在逐步完善。你们应当用法律手段保护自身的利益,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我知道,你们对我们的执法部门还不够信任,我不责怪你们。但百闻不如一试啊!我请林莹小姐三思,并把我的意思转告给令尊和你的先生。”

林莹在十分专注地倾听着,江云天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自从她来到宁康接替父亲以后,她曾四处奔波但却屡遭白眼,还没有哪一个人这样推心置腹地与她平等地交谈,她感觉蒙在自己心头的阴霾正在消散。但是,江云天的话并没有完全打消她的顾虑。

“江先生是想把这件事推向法庭吗?”她喃喃地问道。

“不完全是这样,”江云天说,“打官司是你的事,我仅仅是想提醒林小姐应当拿起法律的武器。但是,应该由我这个宁康的最高地方长官去管的事,我决不推托。例如一些干部利用职权做违法犯法的事,我们的纪检部门一定要管。触犯刑律的,我们自己也要把他送上法庭。只要被我们发现,我们就会一查到底,决不姑息!”

林莹沉默了良久,然后叹口气说:“江先生,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愿把事情弄僵。我只希望今后双方能够和平相处,不再发生不愉快的事。”

江云天笑笑说:“如果又发生了呢?你仍然一退再退一让再让吗?假如有人要全部侵吞你的仙子大厦,你也愿意承受吗?”

林莹低下了头,显然她有些动摇。

“我回去和我的先生商量商量。”她说。

“好吧!”江云天说,“不管你们怎样做,我都会过问此事。希望林小姐能为我提供必要的材料,到时我将派人与你联系。”

送走了林莹小姐,江云天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许久。他觉得自己的头脑里被充塞得满满当当。他不知怎么就突然想起了他的老同学陈少峰。陈少峰曾经把仙子大厦比作一条章鱼,那么,触动这条章鱼将会有怎样的结果呢?他又想起了董伟清,作为市长,难道他对此事一点也不了解吗?如果是董伟清从狭隘的地方利益出发而有意为之,那他江云天又该怎么办呢?紫云山仙子湖啊!看来江云天就是想避开你也难哪!

一连串的问号在江云天的脑际萦绕。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能与他推心置腹地讨论这件事啊!但他来宁康不足十天的时间,有谁会与他推心置腹呢?

一阵敲门声把江云天从沉思里唤醒,他这才注意到办公室里的光线正在暗下来,他本能地说了一声:“请进!”

进来的是市委秘书长曲文治。

细心的秘书长走到江云天面前问道:“江书记,您不舒服吗?”

江云天有些茫然地回答:“不,我很好!”

曲文治笑笑说:“我看你脸色不对。”

江云天摸一摸自己的脸也笑笑说:“是吗?我怎么没有感觉?”

曲文治说:“这我就放心了。江书记,时间到了。”

“哦!”他想起来了,市委副书记张克勤今晚要请他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