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及时处理

柳三棉回家的时候,雨还没停。他问黑子,作业做得怎么样了。黑子说,才做了一半。林枫说,现在的学校怎么布置这么多作业?孩子那是回来过周末,这作业完成了,周末也过完了,一点玩耍的时间都没有。柳三棉说,现在整个教育系统都这样,拿学生分数拿升学率考核教师,教师只得用这种最笨也是最实际的,填鸭式应考式的方法教育孩子。黑子问,爸爸,你这几个周末为什么总是出差?

柳三棉笑笑说,这是工作,要你出差,就要出差,没有理由的。黑子又问,以前,你出差回来,都给我带礼物的,这几次怎么什么也没有?柳三棉说,是吗?是吗?竟一时答不上来。柳三棉摸摸儿子脑袋,说:“黑子长大了,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爸爸每次出差回来,都向爸爸要礼物。”林枫嘴角撇了撇,似是想笑,但比哭还难看。他意识到林枫知道他在说假话了,于是,便小心翼翼躲着她,怕她会借什么话题,戳穿他的谎言。柳三棉不想让黑子认为,他是个不诚实的人。他要以身作则,教育儿子做一个诚实的人。

柳三棉原以为刘道杰的事对他来说,该告一段落了,那边还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不会插手了,再插手,就像市长龙彪说的那样,管得太多了。各人有各人的职责范围,各人有各人管的事,管过了界,就是抢夺人家发挥的空间,抢夺本该是人家的功绩,如强盗抢夺人家的钱财般。何况,刘道杰那边是赵后礼管辖的地方,属城郊区的事。

城效区的区委书记是谁?是赵后礼。他们是副市长柳三棉候选人的竞争对手。在这种关键时刻,他抢夺赵后礼的发挥空间,抢夺本该是赵后礼的政绩,居心何在?虽然,他和赵后礼是朋友,赵后礼也没往心里去,相反地,在遇到波浪村村民纠纷时,赵后礼还主动要求他去处理,但是,他不能不考虑到其他人。那些人是怎么看的呢?怎么想的呢?他们知道他柳三棉和赵后礼是朋友吗?是什么样的朋友?官场上的朋友也算朋友?他们知道赵后礼曾给你打过电话,叫他柳三棉帮忙处理吗?

这么想,柳三棉就有点心虚了。他问自己,赵后礼是不是那种人?是不是在暗算自己?他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要他帮忙处理村民纠纷,是否别有用心?正像志华说的那样,如果,把事情搞砸了,那他柳三棉就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即使现在事情处理好了,也会在别人眼里留下一个抢夺功绩的嫌疑。他想,不管处理好,处理坏,他柳三棉都两头不是人,而怎么样的一个结果对赵后礼都十分有利。

柳三棉沁冷汗,背脊发凉。不过,他认为赵后礼不会是那种人,更不会那么可怕,只是,不可避免地,这事已产生了不利于自己的影响。在墟城机关大院里,柳三棉觉得他和赵后礼的关系不应当是政敌,但也不是朋友。朋友应当很在乎自己的,柳三棉觉得最在乎你的人,在乎你的喜,在乎你的忧,在乎你的欢笑,在乎你的眼泪,在乎你的悲伤,在乎你的每一句话,在乎你的每一个神情,所以也在乎你对他的伤害。但是,赵后礼伤害的语言是刀刃,能刺痛爱人敏感的心。他的态度是冷冷的冰霜,能冻结柳三棉的一腔沸腾激**的热血。

柳三棉很快调整自己的情绪,他告诉自己要沉着,要冷静。

柳三棉想感到自己的确是急进得过头了,让取得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他告诫自己,要低调!制服了林老板,显示了他的技高一筹,他就应该低调了。在低调中享受胜利,享受别人的称赞,享受别人在副市长候选人的天平上加重他这边的砝码。他安慰自己,现在低调还为时不晚。柳三棉又回到了自己的工作轨道,管自己范围内的事,干自己应该干的活。然而,他还是成了议论的焦点。听说,许传生在市委常委、市长龙彪联席会议上,不点名地批评了柳三棉。他在阐述某一个观点的时候,提到了柳三棉处理村民纠纷这一事件。他说,我们的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不能只关心企业发展,而不考虑人民群众的利益。

前几天,就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在这里就不点名了。柳三棉说,表面看,群众有误会,对政策不理解,但我们有没有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群众为什么会集体闹事?用肉体阻档推土机,不准企业施工建厂房?主要原因,就是我们脱离了群众。我们在帮助企业的时候,考虑到群众了吗?注意到他们的情感了吗?没有!群众这种情绪的聚集不是一时半会的,这种有组织的集体行动是有计划的。为什么我们竟不知道?我们就知道为企业办事,为老板办事。他说,我承认,事件处理得还让人满意,影响没有进一步扩大。但是,我们不能因为事件处理得让人满意,就不查找自己存在的问题。我们共产党人要敢于面对自己存在的问题,这样才能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纠正不足。当然,我在这里并没有批评的意思,只是给大家提个醒。哪一天,我们每做一件事首先考虑到人民群众了,这个干部就成熟了。

来传话的人说,当时,市长龙彪就不客气了。他对许传生说,有一个概念我们要搞清楚,是我派去处理这件事的干部没考虑到群众呢?还是城郊区那边没考虑到?我派去的干部应该要考虑群众可能发生的各种思想动态,但城郊区更应该负主要责任。柳三棉不发表任何意见。他想,这传话的人和他说这事,当然是在站柳三棉和市长龙彪的角度,挑那些柳三棉和市长龙彪听了都舒服的话说。如果,传话人是和许传生那边的人说这事,那就会是另一种说法了。但是,柳三棉却掌握了这样一个信息,许传生批评了他。

柳三棉知道被赵后礼耍了,但他怎么也笑不起来。他想,赵后礼怎么会提这话题?这话题不管怎么说,对他柳三棉都不是好事。既然是哥们朋友,他就不应该提这话题。

赵后礼说:“不跟你开玩笑了,再说下去,我怕你就跳楼了。”

他收敛了笑,很认真地说,我说过一句话,不知道你有没记住。我说,这个市长候选人你最合适?不管从哪个方面比较,你都比我强!我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我说的是真心里话。你可能不相信。但我现在证明给你看了。

他说,你知道我现在在哪吗?我在市委大院。我刚从许传生办公室出来。我被他狠狠骂了一餐。骂我不长进,骂我稀泥扶不上墻,骂他瞎了眼看错了我这个乌龟王八蛋。赵后礼问:“你在听吗?”柳三棉说:“听着呢。”赵后礼说:“我以为,你他妈真跳楼了。”他说,你知道许传生为什么骂我吗?因为我对他说,我不想当市长候选人。我说,他批评你柳三棉批评错了。所有的一切责任都应该由我承担。我说,真正脱离群众的是我,这些年,我只顾经济指标,只顾所谓的政绩,眼里没有广大人民群众了。我说,我的这些缺点,你柳三棉在早就看到了,早就向我提出了。我说,那个不成熟的干部应该是我。他说,你不要以为我不想当那市长候选人。谁都知道,这市长候选人到市人大走走程序,就是市长了。在官场上混,图什么?不就是想官越做越大?官越大就越能办大事,就越能体现自己的价值,就越能让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

柳三棉有些感动了。他说:“你别太激动。”

赵后礼却吼了起来:“我能不激动吗?我要跟你争,你争得过我吗?许传生是支持我的,是要我当这副市长候选人的。你不知道吗?你比我还清楚!”

柳三棉想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事先不征求我的意见?

然而,赵后礼已收了线。柳三棉忙拨打过去,铃声响停了,他也不接。柳三棉便发信息给他。他发道,你不应该退出。赵后礼没有回信息。柳三棉再拨打他的电话,赵后礼还是不接。说老实话,柳三棉已被赵后礼的真诚深深打动。他一点不怀疑赵后礼在说假话。他根本没必要挖空心思编这么长篇大段的假话。如果,他真想当那市长候选人,只要保持默沉,一句话也不说,事态就会向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柳三棉感到惭愧,刚才还对赵后礼存有戒心呢!这样的人,对他还存有戒心,那自己还是人吗?柳三棉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赵后礼最清楚他和李冬子的关系。他亲眼看到他们亲热,却闭口不提。赵后礼要算计他,稍露点口风,许传生在市委常委、市长龙彪联席会议上说的话,就不是现在这个内容了,就更具爆炸力了。那时候,市长龙彪还能反驳吗?一点脾气都没有!他很为赵后礼担心。他觉得赵后礼太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这么做就能改变许传生?许传生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吗?他这么做,只能改变许传生对他的看法。他将有可能为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付出他的政治前途。这时候,柳三棉最关心的反而是赵后礼了,他又拨打他的手机,还是没人接,只好再发信息。

柳三棉做为市政府秘书长,一直和市长龙彪在一起。整个晚上,他们几乎没说一句话。市长龙彪满脸凝重,坐在办公椅上不说一句话。柳三棉曾劝他去回休息间睡一会,说有什么事,我会马上向你汇报。市长龙彪只看了他一眼,还那么坐着,手一扬说:“没事你出去吧。”

柳三棉到秘书科看了看,只见那位许林一人守着电话,就问,其他人呢?许林支支吾吾,说,其他人都在文印室,说是他叫他们去合合眼,说电话一响,他马上就叫他们出来。柳三棉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许林明白柳三棉的意思了,冲他笑了笑。

柳三棉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想看看电视,打开电视,才知道,为避免雷电袭击,所有电视信号都关闭了。他便也像市长龙彪那样,坐在办公椅上闭目养神,迷迷糊糊地,他见到了赵后礼。赵后礼说,你这市长是我让给你的,你要好好干,你不好好干,最对不起的就是我。他见到了许传生。许传生握着他的手说,祝贺你,祝贺你。然后把鲜红的市长任命书颁发给他。他见到了市长龙彪。市长龙彪依然很严只说了一句话,努力工作!他见到了自己。自己坐在市长宽敞的办公室里,洋洋自得地说,当市长的这感觉真好!醒来时,柳三棉骂了一句自己,白日做梦。想想又不对,这是夜里值班呢!他看了看时间,天快亮了,推开窗帘看看外面的风,已逐渐小了,心里想,这个强台风袭击的夜晚还算平静。于是,他又到了秘书科。他对许林说,叫他们起来吧。大家都惺忪着眼从文印室出来后,柳三棉说了几句话夸奖的话,关心的话,然后,要求他们通知各部门单位,台风一过马上做好清理工作,特别要注意那些已被台风破坏的空中物,比如悬在空中的广告牌,发现情况要及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