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十章 几摞废纸,造就一代巨贾

彩云同义成结婚后,为他添了一儿一女,加上厚德,每天侍弄三个孩子,实在累人。//www.Sxiaoshuo.com?最快的小说搜索网//于是,请了位塾师教儿女们读书,请了两个丫环料理家务,她腾出手经营生意。随之,不满足于几爿店面里转来转去当内老板,一心跑遍五湖三江。年前,她就向丈夫要求:“开春运货到襄阳,让我押送。一是帮你的忙,二来,小时候总听到有关这古城的故事和诗句,心里向往得不得了,这次顺便开开眼界。”看义成沉吟不语,她烦躁了,说:“街上人都称我‘内老板’,未必这点主作不了?”见妻子生气了,义成想想,管事先生肖聘源跟随自己近二十年,为人精明,处世极有分寸,有他一路照应,让她出外散散心也好,点头答应了。只吩咐船丁多带火器小心防范,连彩云也塞给一支德国造“鸡爪子”,香蕉大小,很精致,只是,扣一次,得掰开再上子弹,算是心理安慰。又加派得力小厮于四喜听候使唤。?

自进入咸丰末叶,太平天国同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等在江苏、安徽、江西、湖北反复展开拉锯战,兵匪猖獗,商船常遭抢劫,各商号运输货物自备武器,以防不测。义成托潘家骥从英国买了十多杆滑膛枪,打造一批砍刀,武装起自家船丁。真是“钱无白用,功无枉费”,好几次,正是船丁朝天开枪吓退妄图放抢的蟊贼和满清残兵败将,保住商号货物。?

临起碇前,义成又送到小新码头,反复叮嘱妻子应注意事项。彩云烦他啰嗦,嗔道:“你这样子好像我是发配古宁塔充军,只怕回不了一般!他们来来往往多年没见出什么大事,我未必比他们还不如?”他摇头笑笑,将肖聘源叫到一边,拜托务必尽心照料彩云,肖聘源拍胸保证夫人万无一失,义成这才下令开船。?

阳春三月,沿途的景色格外秀美。汉江水如同竹叶青酒,泛出碧绿;两岸的花儿红得像燃烧的火焰。河网密布,时有渔船撒网打鱼,傍岸浅水处,有人莳弄葱翠色新秧苗。树丛映掩着茅屋瓦舍,从树梢缭绕起淡紫色炊烟,隐隐传来鸡鸣犬吠……?

所有一切,教长久居住喧嚣闹市中的彩云仿佛行走在山**中,妙不可言,想起许多美丽的诗句。渐渐地,两只船驶入渺无人烟的荒野,水深处,扯起帆篷看风使舵,水浅处,用竹篙撑着河底前进,有时需得水手涉水推行或用纤绳背负着拉动。?

这天临近傍晚,水域蓦地宽阔起来,放眼望去,像是无边的后湖,又如同站在龙王庙看武昌,对岸只在隐约间。船夫报告饭菜已做好,肖聘源说:“到了唐白河河口,先不忙吃饭,下去几个人使劲推船,赶紧过了这片滩头就好了!”彩云问道:“肖先生,这是什么讲究?”肖管家指着左近岸边齐人高的苇丛,解释:“夫人,你看,这里尽是隔年芦苇,最好隐蔽盗匪,稍不留意,就遭他们袭击。所以,一定得加速闯过去!”肖聘源话没落音,苇丛里有响箭射到半空,如鸽哨般“呜——”地嘶叫着,将他俩惊得面面相觑。忽然,苇丛里,有人亮起嗓子发话了:“哪道而来?”肖管事打起精神答道:“来道而来!”?

那人又问:“哪道而去?”?

肖管事抿抿嘴,应付:“去道而去!”?

“船装何物?”?

“尽是卷子!”?

答完最后一句,肖管事默默向彩云点下头,勉强笑笑,表示事情不大,就要过滩。他久历江湖,此前,正是运用这些黑道切口,应对如流,一次又一次闯关过隘,完成东翁托付的任务。这回因有夫人随同,事关重大,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刚才竟显得有些紧张。无声地安慰过彩云,他装作若无其事向水下推船的人打起号子:“快哟,快哟,呵呵呵——”暗示人们使劲加速闯滩。?

然而,又一支响箭射向空中,随着嘶叫长鸣,一只鸭壳轻舟分开苇子,**出港汊。小船上昂然站立三条大汉,一律头系白包帕,身穿白领褂,光起膀子拿把大砍刀。船头长络腮胡子的汉子喝道:“停船!你们是干什么的?”肖管事赶紧回答:“当家的,我们是商船,每年的‘买路钱’都缴过……”他思忖,要是大股绺子,应该知道义成招牌,要不知道义成,就只算小蟊贼,可以开火闯滩。可是,络腮胡子听也不听,斥责道:“莫装佯,你们肯定是给襄阳狗官运送军械粮草!快停船,不然,要你们一船人都成‘筛子窝’!”彩云常听商船应付盗匪的故事,瞧小船上只三个人,悄悄对身旁船丁下令:“操家伙!”说时,自家也要掏“鸡爪子”手枪。肖管家赶紧大声呼喊:“好,停船,请当家的上船说话!”示意大伙不可轻举妄动。就在这刻,苇丛里划出二三十条称为“翘头龙”的木船,每只船上载了十条汉子,人人手里端着火枪,有的还半跪式瞄准着,呈半圆形包围了两只大货船。?

鸭壳轻舟箭一样驶拢彩云的货船,船头大汉一个“大鹏展翅”凌空腾起,旋即落在货船上了。指着彩云问:“刚才是你这婆娘吩咐‘操家伙’吧?”?

“当家的,我们是商船,这是我家内老板,她要大伙收家伙,你听错了吧?”?

“听错了?就算我耳朵背,眼睛未必也瞎了?明明瞧她掏出手枪了,手枪呢?”?

“嘿,管事的说得不错,我是要收家伙。/WWW.Sxiaoshuo.com?最快的小说搜索网/瞧,这鸡爪子多小巧,我不揣在怀里了?”说时,彩云掏出手枪丢给对方,大汉手腕一悠,接住枪,掂掂,打量着,笑笑:“能有这稀罕家什,会是普通商家?肯定为襄阳府运送军械和物资的!?

“当家的,你看这两船货全是茶叶、油烛和红糖,客家订的,最多值得一千两银子,再说,买路钱我们从来没少过……”?

“老先生,收买路钱的那伙人被爷们赶跑了,要交,你得重新交呢,钱呢?”?

“……”?

“当家的,因为送货,我们没带多少钱,你看,是不是写张欠条,派人回去拿……”?

“小娘子,你想用张废纸哄哄就过关?留下货物给我滚!爷们不知道拿去换钱?”?

“当家的,我不是骗你,是担心到期交不了货,失去信誉,再说,你拿去变卖,肯定卖不出原价,还不如我们按原价给钱……”?

“想得周全,给我把船撑进港汊,先押起。内老板,你派人回去拿钱来赎取!”?

彩云进舱写了封信,指派于四喜带上信,火速回汉口取钱,随后,他们被黑布条蒙上眼睛,带到苇丛深处。当黑布条解开,彩云发觉自己关在一间茅草屋内。肖管事一行押在隔壁房里,能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呢。?

再说,义成得知货船被扣,心急如焚,心里埋怨彩云任性,硬要随船外出,又埋怨她不该答应拿钱赎货,想着想着,不觉说出口:“货抢了就算了,说什么拿钱去赎?”于四喜只二十来岁,很精明,猜测道:“夫人肯定施的缓兵之计,拖时间让老板报案缉贼……”?

“人都扣在人家手里,报案不是想他们死?留得青山在,还愁没柴烧?给!”?

“老板,我马上带上银票赶去……”四喜说了半句,又加上:“还找个人陪我!”?

“就你陪我行了!”?

“老板,怎么你亲自……万一他们不讲信用呢?”?

“四喜,不是我不相信你,这条路得打通呀,只有我亲自去谈妥才行。”?

潘家骥得知妹子被绑票,义成又要送肉上砧板,建议让自己去,留个后手棋。义成笑着否决了:“你一介书生,只懂洋派,能解决什么?”最后,倒是托舅兄雇得一条英国火轮赶往襄樊。火轮一则快,另则沿途兵勇和小股盗贼不敢惹。?

小火轮全速行驶两天两夜,第三日清早赶到出事的苇**,瞅着一片茫茫薄雾和无际的枯苇,但见几只惊醒的野鸭扑楞翅膀冲天飞出,义成惶惑间,有响箭射上半空,随即,苇丛中传出问话:“是不是义成商号老板来了?”四喜回答:“是的,是的,我们送钱来了!”话声刚落,苇丛分开处**出一只小船,来人虽只三个,颇显声威,指挥小火轮驶进港汊,而后,只许他俩登上小船,蒙起眼睛,划向深处。?

一路上,义成两眼一抹黑,颠颠簸簸,摇摇晃晃,踉踉跄跄,听人摆布,及至听到站住命令,眼罩解开,好半天才看清,面前几座小茅屋均由持刀枪汉子守卫着。门前有名守卫对押送义成、四喜的三个同伙讲:“大当家的和老板娘在屋里睡着,还没起床呢!”?

这时,一个身披斗篷、腰配宝剑的英俊汉子开门嗔道:“我几时睡过懒床?”?

昨夜,彩云正搬着指头掐算四喜走了多长时间,听外边齐声打招呼:“大当家回了!”接着,七嘴八舌报告截获货船经过。随后有人问:“真是义成商号老板娘吗?听说是汉正街上的活娘娘,长得美极了呢!”门外一迭声应道:“的确漂亮!”随即,门“呀”地一声开了,当门站个俊俏汉子,眯起眼打量彩云半晌,笑道:“真是天仙样人儿呢!”说着,进了屋。彩云慌乱了,边退边问:“你想干什么,我不是已派人回汉口取赎金了?”?

“赎金我不要,我只要人!”?

彩云见来人不怀好意,抓起桌上花瓶举起,警告道:“再走一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人竟然毫不理会,调笑道:“你同我睡过多少回啊!”说时,返身关上门……?

义成虽不知道隔夜事儿,眼前情景让他和四喜不由一震,你望我,我望你,雷打一般发呆。偏这时,彩云跟在汉子后面迎出来,招手说:“进来坐呀,坐客一盅茶,站客难打发!”汉子见义成愣起,伸手拉他进房,关了门,亲手沏上一杯茶,说:“我们睡晚了,才起床呢!”这句话竟引动彩云讲起昨夜经历。听到彩云讲到要以死相拼,义成露出欣慰,可是……?

“我正要掷出花瓶,他拔了发髻上玉簪,披散头发,笑着问我,彩云姐,你看我是谁?我仔细打量,不是小莲妹子吗?长长吁口气,怪道进门看着眼熟,就是黑了点,当时我的眼泪啊,刷刷流出来了!”彩云刚讲到这里,小莲已然摇散长发,笑道:“义成哥,你看我还是当年那个大当家么?”这问话,教义成仿佛从梦中惊醒,欣慰而慌忙地答道:?

“没变,一点没变,彩云说得对,就是黑了点。///www.sxiaoshuo.com?最快的小说搜索网//唉,你不知道,听说官兵袭击了岱家山,我们一家不知多担心啊,岳父临终前还叨念,不知小莲如今在哪儿……”?

这回忆,让戏弄他的两个女人黯然神伤,不过,在其后的欢庆宴会上,全是互诉阔别,久别重逢的欢喜场面。?

小莲告诉,她借助遮天罗幕逃脱清兵追杀后,来到鄂西北联络张献忠后裔发展白莲教,已有会众数万人,前不久,她去了趟南京,昨天刚回。?

“义成哥,你个大老爷们坐在家里享福,要我彩云姐四处奔波,太不像话了吧?”?

“你问她,是我要她跑路,还是她找罪受!”?

“不是我硬要来,哪里碰得着小莲嘛!”?

“真不怪我哥呢,不然,我是绝不依的!义成哥,你们回去时索性带两船桐油,南京一带,太平军同清妖打了好几年,沿江船只损坏不少,可缺这东西呢!”?

经陈小莲提醒,义成回汉口真带上两船郧阳保康产的桐油,发了笔可观的利市。?

货船被劫又化险为夷一事,尽管义成嘱咐再三,还是传得满汉正街沸沸扬扬,并且,出现多种版本的故事,有一条是一致的,说他收购盗匪两船赃物发了大财。?

不知是缺乏证据,没人告官,还是官府认为荒诞不经,竟没追查。但是,找上门便宜“卖栽货”的人多了起来。张富贵就是其中一个。?

安徽盐商素来团结,对于经营不善或遭天灾**的同行同乡的子孙,大家出钱把他们养起来,叫做:“周恤桑梓”,发放各种名目生活补助。这笔钱相当可观,以致让一些人游手好闲,米珠薪桂也不在乎,俨然纨裤子弟。张富贵父亲死后留的财产全为他败光,只有两张“盐票”谁也不敢买,担心买了,他届时反悔不盖章签字,或者变卦加价。?

前面说过,食盐自古以来由国家控制,清代政府采取额派方式,按计划发给盐商“引凭”即是盐票,作为资格凭证运销食盐。既是按计划颁发,自然珍贵,无形中成为有价证券,事实上,清政府也要收银子才提供盐票。咸丰、同治年间,江苏安徽一带,清军同太平军展开反复拉锯战,使得淮盐不能外运。当时,湖南湖北两省食盐全凭四川和湖北应城井盐、岩盐供应,杂质多,带苦味,人们勉强维持着。时任钦差督师大臣的曾国藩,为征敛巨大军费,上奏清庭发售湘鄂赣皖四省盐票,清朝皇帝批准发售一万张盐票,以每张500两纹银在上述四省和上海扬州等地摊派给了一些富户。张富贵父亲被派购两张,其时,战火连天,哪能运盐?攻下天京,清庭晓谕凡持有盐票者,可向当地榷运局挂号登记,到扬州十二圩购盐运销。每张盐票每年限运盐一次,计80万斤,4000蒲包。一年只春秋二纲,按号顺序放盐,其余时间是不放盐的。盐票不够的人或者有没盐票又想经销食盐的人,便找人租用凭证。一张盐票租价为250两,近几年,张富贵就凭老子留下的两张盐票过日子。不想,义成商号货船在唐白河遇险吓住一些人,盐票没人敢租了!?

张富贵的盐票成了栽货,即栽了,汉口俚语中,“栽”是从天上坠落下来,喻为“背时”“倒霉”的意思,又,栽树是确定位置挖凼子种植的,因此,“栽”也转喻为,强行让人按自己愿望办事的作派。这败家子的盐票没人要,却死乞白赖栽着义成租。?

“义成兄,你看,我哪来钱贩盐?我让给你发财,你好歹给几两银子我玩乐就行了!你发财,我糊嘴,岂不是两全齐美的事!”?

“今年路上不太平,我哪敢动这些心思?”?

“你莫说了,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白莲教嘛,你同大当家的有交情,那年结婚我见她还来送恭贺嘛,这次唐白河肯定是她发话……”?

“张富贵,只可胡吃,不可胡说哟,要我租票就说租票的话!”?

“行,行,你租票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好吧!”?

“一张票给你200两银子,该满意吧?”?

“义成兄,莫见行情不好就杀价,这不像你平素的为人吧?平常是250两,今年我手紧,给我260两行吧?莫皱眉!只当周济兄弟的,再说……只当买砣糖粘嘴……”?

“260就260,再多说话,2钱6厘我也不要了!”?

义成厌他绵缠啰嗦,再说,自己早想涉足食盐运销,给520两银子打发他走人。岂知,接二连三,这家伙又送来几次盐票。他是从徽商几个破落子弟手上拿来,每张赚取人家十两银子。义成本来愿意帮助别人,听说是因各种急需,不得已出租盐票,一次又一次收下了。当时,每张盐票付260两银子不觉得,后来计算一下,在张富贵死乞白赖之下,租的盐票竟有几摞,总共十八张之多,大大超过自有资金经销能力。彩云知道后,一个劲埋怨:“虽说小莲帮忙,赚得一大笔,也不能这般张狂呀!五六千两白银换几摞废纸!”?

“你不知道,那家伙就是拿小莲说事,为堵住他的嘴,只好收了……”?

“他胡说什么?老子要在场,搧他两嘴巴!”?

“说呢,他不会胡说。烦人嘛,了不起废几张,白丢些银子!”?

“那也不行,未必差的钱找乔少武贷不来?”?

“按说,他应信得过我家。山西票号的利息也不大……”?

“去贷!一只鸭是放,一群鸭也是放!”?

彩云最后那句话让义成下定决心,向晋德裕贷了一大笔款项买了十多船白盐。?

不料,意外发生了,太平天国从南京突围的余部跑到唐白河同白莲教汇合,先后攻克枣阳、随县,大有直捣武昌的趋势。清庭震惊,下令封锁了九江关口,禁止一切船只通行。义成商号的船队在九江困住了。这下义成傻了眼,太平天国和清庭旷日持久的战事,使得好多运销淮盐的商人破产,他是知道的。这次封关,少说也会是两三年,心里默默一算,人员开销,资金滞留,利息滚动……他的头嗡嗡作响,不敢想下去了!看来,多年心血将毁于一旦,自己难免重蹈复辄!急火攻心,他卧床不起了。?

春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滴在后湖里,打在他心上,喉咙咕哝一阵,哇地吐出一口鲜血。彩云和孩子们吓坏了,连连呼唤:“义成,你怎么了?!”“爹,你这是什么病呀!”他瞧妻儿焦急,强自一笑,喘口气,抹抹嘴,安慰道:“没什么,大概咳的火痰……”?

肖管事明白东翁的病根,半晌才开口:“我算过,只要不超过秋季,蚀得几万吧?”彩云朝他做个眼色,说:“蚀就蚀吧,反正都是赚来的。除死无大病,讨饭再不穷。只要身体休养好,再赚就是!”内心里,她责怪丈夫面太软,男子面软必穷,女子面软必娼!也窝着一股无名火,不知向谁发呢!?

偏这时,四喜进来通报:“有个官差模样的人送来拜帖!”?

“你没看见老板病成这样?去,去,谁来也不见!官差又怎样?”?

“老板娘,那官差说,他家大人已经坐轿子向这里来了呢!”?

“你今天怎么啦,阎王老子来了也不见!”?

肖管事已接了帖子看过,见义成伸手要,递上,说:“是九江水师衙门……”?

瞧帖子写着:“愚弟何忠义拜禀”义成更是诧异不止,但“领巡抚衔”可不能马虎,结结巴巴说:“我……我从没同……同什么何……大人有交往呀?”说时,挣扎起身。彩云见状也不好拦阻,只得前去扶他披衣下床。?

这时,“堂堂,堂——”一阵锣声由远而近。并且,有人打着官腔大声报告:“苏皖鄂湘四省两江关督、领巡抚衔何忠义大人到!”同时,铜锣敲得又响又急。彩云只好吩咐肖管事和四喜扶持义成出门迎接,自己退避内室,吩咐丫环带了孩子从后门出去,上街头买吹糖人,看猴把戏,免得闹来闹去,厌烦人。?

义成刚挨到屋门口,院子里已进来一位头戴花翎官帽、身穿九蟒五爪补子官服的三品大员,身材魁伟,气宇不凡。他并不认识来的官员,但那大官却急步上前,伸出双手打招呼:“义成兄,可把我想坏了啊!”从粗豪的声音和矫健身法,义成这才想起,他不是何老四么?没等他缓过神,何老四双手把他扶定,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啦,老哥?”义成惨然一笑:“没什么,大人请进!”?

“义成兄,你也喊什么狗屁大人,那就见外了!当年不是哥哥资助,兄弟哪有今日?”何老四说时,早有哈什、差役上前将义成几乎是抬着进了屋。还没看茶,刚坐定,何老四又问义成到底得了什么病,是不是让他找医生瞧瞧?义成叹口气,欲言复止。倒是肖管事代为讲明原因:“回大人,我们东翁因为货船在九江卡住,急火攻心……”?

“唔,是有这回事,南京逃遁的长毛窜至唐白河同白莲教合流,又在作乱。兄弟这次就是奉旨巡检四省两江关防。为切断逆匪物资接济,九江封关多日了!”?

一听这话,义成又连连咳嗽起来,屋内顿时一片沉寂,只有咳嗽声咯咯作响,随之,喷出两口血痰。仆妇敬上茶,何老四用碗盖滤了半天,又望望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何老四皱眉沉吟有顷,抿口茶,屏退左右,单只留肖管事,说:“义成兄,你不必焦急,你同肖管事合计一下,两个时辰,你的船队过不过得了关卡?”?

“回禀大人,一个时辰足足够矣!”肖管事喜出望外地答道。?

“好,明天我就回九江,后天子时,放关一个时辰!只是,这消息万不可泄漏!”?

“何大……唔,四兄弟,你这样做,会不会影响你前程?”?

“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刚才我得到急报,襄阳城内正缺着盐茶和粮食呢!御贼官兵没有盐吃,能有劲打仗?”说完哈哈大笑了。?

义成听何老四一讲,病情霍然痊愈。问道:“四兄弟怎么改了名字,开始,真让我摸不着头脑呢!”?

“曾大帅嫌我叫何老四不雅,亲自给我取名‘忠义’二字,我想,正好有一‘义’字与兄长相同,很高兴改了!”?

两人互道契阔,谈了别后各自情况。何老四讲书一般说起自己芜湖投亲不遇,情急从军,机智送情报被破格擢升的经历,后来蒙曾帅赏识,调水师任职。前年受曾帅委派以白银六万八千两购置美国机器,运到上海制造轮船枪炮,由于办事得力,此次被保举为四省两江关防使……说到最后,特别提一句:“由曾帅作媒,我已与那知府小姐徐翠兰完婚,这次因公务紧迫没带上她,下回,一定要她拜见哥哥……哈哈,想我何老四从前只是汉正街上一个痞子,也有这好运气!还是那句话,义成兄,没有你资助,哪有今天?!”义成自然逊谢不迭,恭维道:“这是四兄弟祖上荫庇啊!”听这般讲起,何老四说:“刚才路过祖屋,我从轿子里望了望,进也没进去就上你这里来了!”这话熨贴人心,感动得义成眼泪直转,感慨万端,连说:“正因为四兄弟义薄云天,至诚可托,得以官运亨通呢!”说着,也谈了自己几年的发展,讲到续娶姨妹,惹得何老四哈哈大笑,直称是难得的千古风流。义成让仆妇请出彩云同老四见见。仆妇一会转来回复:“夫人身体不适,睡了呢!”这回答很使义成尴尬,何老四明白彩云是为哥哥姐姐结下芥蒂,不以为意,反而化解:“嫂子身子不舒服就免了,又不是不认识,比我那徐翠兰还漂亮呢!”说着,携着义成手儿到隔壁自家转了一圈,直是称赞:“房子还是当年我离开那样儿,很整洁,必定是哥哥经常派人清理打扫,刚才,我没看就很放心!”又闲谈几句,便向义成告辞。义成挽留再三,要在望江楼设宴招待,何老四说,这回一来是看看祖屋,主要看看哥哥,两桩心事都了了,公务在身,不再叨扰。?

临别,他一再叮嘱义成、肖管事,后天子时准备过关。?

义成不敢马虎,送走何老四,包只英国小火轮疾驶九江。等何老四回九江衙门,他的准备工作早已做好。那夜,江面风平浪静,月儿皎洁,九江阖城均入梦乡,义成的船队灯火通明,静悄悄停在关卡边,半个月来,都是这样,人们知道是为防盗,没谁察觉有何异常。刚交二更,突然卡哨将铜锣敲得震天价响,高声晓谕:“关督大人体恤民情,放关一时辰啊!”当沿江船上客商从梦中惊醒,义成商号船队早已驶过关卡。?

路途,肖管事高兴得直说,总算度过这难关啊!义成摇摇头,伸出右手晃晃:“不,可能还有一关呢!”管事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东翁是指白?”义成依旧晃晃右手:“还是这道关呢!”见管事不解地望着,附上一阵耳语。显然,他的话过于大胆,将肖聘源惊呆了。?

盐船过武汉,义成就上岸了,让肖管事和彩云押送到襄阳,一路自然无事。谁也没料到,回时全捎上桐油。在九江,当然又过不去。彩云问肖管事:“义成转来的事,没同何老四谈妥?”肖管事回答:“提也没提呢!老板说,人情只能认一回的,不好意思再叨唠……”彩云嗤地冷笑一声:“怎么这样办事呢,那该怎么办?”肖管事笑笑,彩云明白了:“那就只有我破一回脸求人了!”说毕,袖子一挽,提起裙裾,叫上轿子直趋关督衙门。?

何老四听得通报潘彩云拜见,连说“有请”,带上徐玉兰开了二门,盛情招待。席间,彩云说:“上次孩子舅回汉正街,不巧我病了,心里真过意不去。又听说舅娘长得漂亮,一心想看看,特地下九江来的呢!”徐玉兰老听丈夫谈到义成的恩惠,显得格外热情,要邀彩云上庐山小住几日。彩云说:“我可没舅娘好福气啊,还有些事儿呢!”何老四是何等精明的人,不消彩云往下说,主动问到,是不是又有货船过卡子?听彩云回答有几船桐油,他连连点头:“上海南京正缺着,你们真算为国为民排忧解难啊!还是那个时辰过吧!”听这回答,彩云放开量同徐玉兰猜枚饮酒,直到月上梢头方始告别。何老四同妻子送彩云出门时,特地叮嘱一句,以后,有什么事预先打招呼就行了!?

就这样,一个偶然机缘,十多船食盐在襄阳获利十多倍,返回装载的桐油,运到上海南京时,因封关日久,桐油暴涨,垄断市场,独家营经,金钱像下雨般落到他头上。一去一来,他以形同几摞废纸的盐票,从汉正街上二流商人,跃居一代巨贾,海内将他同胡雪岩、盛宣怀并称为同治年间三巨头!?

后来,肖管事建议他借助何老四关系,再走几次食盐和桐油,义成摇头说道:“事不过三,我已难为他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