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3)

十几天过去了,林业厅疗养院那栋戒备森严的小楼夜夜灯火通明,案情却进展缓慢。

通气会上,成刚从刑侦工作角度向大家吹风:纵观全案,症结在尹芙蓉贪占赃款去向上,只有在这里找开缺口,与此相关的谋杀案、行贿案才有可能迎刃而解。因此,焦点人物当属携款躲匿的白凤君。根据尹芙蓉捕前持有伪造的香港护照这一线索,他认为白凤君有可能已经先期躲在那里。

专案组长姜书记同意马上与香港警方联系寻求配合,同时布置对白凤君前妻家的监视措施,“摆在我们面前的是华山一条路,尹芙蓉铁心顽抗到底,我们惟有拿事实说话。当务之急是捉拿白凤君归案,其他工作也不能放松,相关涉案人员要抓紧过筛子,一个不许漏掉。”

会议正在进行,工作人员进来报告:肖副省长、省妇联主任、两位离休省级老干部来了,请姜书记下楼接见。

“说我不在!”姜书记横眉立目拍响了桌子。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尹芙蓉归案以来,专案组成员莫不感同身受,干扰之大,阻力之强,在全省反腐案例中闻所未闻、前所未有,甚至每天都能接到北京打来的说情电话。

鉴于有些案情已经在社会上悄悄流传,会议的另一项议程是清理专案组部分工作人员,并重新强调纪律:今后任何人走漏风声,党纪国法处置。

会后,姜书记突然宣布,为防止新的干扰和串供发生,转移尹芙蓉关押地。

武装押运的车队于午夜出发,天亮时到达目的地。

尹芙蓉根据一路凹凸不平的路况判断,这里应该是东部山区不通高速公路的一个偏远小县。下了车,她被带进一个带有电网、铁丝网的大院,里外都有荷枪实弹的武警把守,料想是一处监狱。抬头望望,晨光中四周到处是黛色的群山。

押送人将尹芙蓉交给一个三十多岁的矮胖子,她在旁边看到矮胖子在交接单上的签名是方海。

交接完毕,矮胖子在先,中间是尹芙蓉,两名女狱警断后,一行人穿过一条长长的幽暗走廊。打开的是这栋监舍最里边的一间监室,同时被打开的还有入住者的手铐。

监室重新上锁,带着慑人心魄的金属碰撞声。

两名女狱警先离开了。方海似乎并不着急,踱在门口打量着笼中人。他看上去很悠闲,手背在身后,哗啷啷地绕着钥匙串。久经情场的尹芙蓉一眼看出来,方海投射进来的目光绝对是男人式的。

于是她往耳后抿抿鬓边散发,温柔地问了一句:“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回答是一句厉声:“闭嘴!”

尹芙蓉靠在铁栅栏上,侧头迎住他的目光,这样她的面庞呈现过去便是45°角,掷出的如丝眼波也是暧昧的45°——白凤君说过,她的这一姿态是最迷人的。

“同志,你瞧,我又跑不掉,告诉我怕什么——这是哪儿呀?”

“你叫什么?”方海犹豫着反问道。

“尹芙蓉,没听说过?副厅级干部,看我不像吧。哎,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不公平。”

说着,她撅起嘴巴,犹如一个18岁的矫情少女。

“新义县看守所。”方海似乎再不敢对接那双电力十足的媚眼,匆匆抛下一句走了。

尹芙蓉倒吸口冷气,新义县距省城足足300公里!有多少人知道自己关在这儿?

方桂荣来找罗正民,是被他以公司的名义叫到办公室的。她觉得有点好笑,因为单位的概念已经接近10年没在她的头脑中出现了。

见了面,罗正民郑重地递过去一份文件一张表格,“桂荣同志,省建二公司给你平反了,补发工资,指令建材商店无条件重新聘用你,祝贺你又回到工作岗位上。”

方桂荣并没有他想象的激动,只看过一眼,平静地还了回去,“罗主任,我知道这是你上下奔走的结果,谢谢。但我和那个害人精斗,可不是为了这个。”

“不想回来上班?”

陈红在一旁代为回答,方桂荣经过多年苦心经营,已经在菜市场买下4个摊位的产权,拥有五六名雇员,早当上小老板了,月收入几千块钱,已经适应眼下的生活了。

罗正民感慨世事难料,当年方桂荣被逼得家破人亡,谁能想到她会有今天!

话题难免要说到大家最关心的案情。

“抓起这么长时间了,咋还不开审?”陈红问。

罗正民说案情复杂,影响巨大,牵扯面广,中央都挂了号,那么多问题查证起来会很难是可以理解的。又说,尹芙蓉人进去了,身后那张庞大的关系网还在,保护伞仍在起作用。

“没完没了拖下去,能不能翻盘啊?这种事在她身上不是没发生过。”方桂荣说。

“据我观察这种可能等于零。”罗正民说,他的依据是诸多罪名只要任何一项成立,尹芙蓉都在劫难逃。

新一轮审讯开始了,地点自然是新义县看守所。

或许是由于奔波一趟不容易,此番主审官们弹药准备充足,火力异常猛烈。

首先露面的是纪检官员。他们告诉尹芙蓉,技术鉴定结果,那张行贿名单上的字迹已被确认是她本人的,名单上的受贿者均在享受“双规”待遇,大多数已如实交代问题,像受贿金额百万以上的省邮电局局长张百强、省国税局两位副局长迟永赋和佟致、省政府副秘书长王汝发,当然也少不了省计纪委副主任何云天。纪检官员还指出,这些人的受贿金额总数不足2000万黑金的一半,应该另有一份名单。

“还是老实交代吧,机会在你自己手里。”

网子在别处破了是尹芙蓉万万没想到的。

但她更清楚,另一份谁都没见过的所谓黑名单是自己的最后资本——有人怕她说出来,才会拼命保护她的。

于是尹芙蓉跟纪检官员侃侃而谈,承认确有2000万账外利润从应上缴的管理费中节余出来用于公关,但强调两点客观理由:一、如何产生、使用这笔钱,是省建二公司领导班子集体决断,不是她尹芙蓉擅作主张,如果定性为行贿,也应该是单位行为、法人行贿,不是她作为执行者的个人罪错,因为她没从中捞取任何好处、截留一分钱;二、当代中国处于市场经济初期,企业要竞争,要生存,没有超常规手段补充经营行为几乎寸步难行。对此,她举个例子,像省建二公司这种资质、规模的同类企业省内有几十家,凭什么能把电信大厦拿到手?她自诩是凭借对一万多名职工的责任心、事业心,也承认凭借的是那些不能拿到桌面上的暗箱操作,并夸口如果今天在位她还会那么干,因此而戴罪是她的光荣。

“还不知道吧,电信大厦现已停工,扔在那儿没人管了。对此,你不想说说自己该负多大责任。”

对方轻描淡写这一句把尹芙蓉噎住了。她深知,偷工减料的根源,最终要追溯到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