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幼儿园

回到梨花湾已是夜幕降临时分,王社只想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觉。他和苗大年分手时一再说自己晚上不吃饭了,但苗大年一直阴着脸嘟嚷着,他象是没听见王社在说什么似地,径直朝自己家走去。苗大年的家就住在梨花湾的最东边,两层楼房在村子里象是堆着一座小山似的,在低矮的村民住房里显得特别醒目。从村委会到他家是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苗大年老远就看到二楼阳台上悬着一块红布,这是他给老伴下达的一道密令,只要家里来人,就把红布挂出来。苗大年掏出手机,很快拨通家里的电话。

“谁来了?”苗大年懒洋洋地问到。

“大舅,是刘半仙来了。”接电话的是张思雅,她是苗大年的七妹的女儿。苗大年上有一姐,下有六个弟弟一个妹子。

大姐苗美娥早年爱上一个来梨花湾勘探煤炭的姓张的小伙子,家里人不同意,她便与那个姓张的小伙子私奔了。一直到包产到户那一年,苗美娥才抱着一个小孩子回到家里。苗大年那时的职务叫大队书记,父母刚过世,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

苗大年象安排他的五个弟弟一个,也通过关系把苗美娥安排到县城当了工人。

家里就剩下老六苗子腾和七妹苗美凤。苗大年知道现在城里人都在下岗,他也不准备把六弟和七妹送城里了,况且,他也觉得再象以前那样给劳动局的请客送礼搞招工已没有什么意思了,所谓的商品粮和农村户口已不再象前几年那样有多大区别。

苗大年越来越看不起城里人,以前他们拿着各种样的供应小本本排着队去买东西,似乎要比别人高一等似的,现在,只要有钱,农村人哪一点也不比城里人差。大姐苗美娥已经下岗了,她的女儿张思雅说是放寒假来大舅家过年,只有苗大年知道他要在外甥女张思雅开学走时给多少压岁钱。

现在培养一个大学生花上三五万已不在话下,苗大年知道这事。他很希望比张思雅大不了几岁的七妹苗美凤能成为一名大学生,但令他失望的是苗美凤和苗子腾一样,都不是读书的那块料,不过,他们挺新潮的,苗大年觉得他六弟和七妹的吃穿用甚至是整个生活方式,和城里的小青年相比是没什么两样的。

在外打工的苗美凤今年回家时还捎来一台DV机,把没有见过世面的大嫂拍出一段下饺子的写真播放时,乐得大嫂好多天都合不拢嘴。

王社一觉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他洗漱完毕,开始捣弄锅灶,准备做早饭。这是他到梨花湾第一次做早饭。

院内有一个大花坛,甬道两旁是齐刷刷的冬青。王社就住在西头的单间,房内靠北墙顶东头放着一张双人床,靠床头摆放着一张办公桌和两把椅子,用布幔把房子一隔为二,电视机摆放的位置让王社躺在床铺上正好能看到。一些炊具就摆放在布幔的外边,靠窗子处有一个灶台,王社把这里布置成一个小厨房,墙角处堆满了瓶瓶罐罐和油盐酱醋。

王社来盛第二碗面疙瘩饭时手机响了。

是苗大年催王社到他家去吃早饭。没有等王社说话,对话便挂了。王社想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去一趟苗大年家。

乡镇工作是烦琐的,只是难得一个人时静静地听着音乐,品着香茶。

萧枫知道这个世界上无法控制的东西太多,一些人总是想改变一些东西,而无法如愿的时候太多,无法让别人对自己信守诺言,所以自己应该做的是别对自己食言。

萧枫不怕寂寞但怕孤独,她觉得孤独是一种想要与人相知相爱相依相偎想牵挂和被牵挂却仍形单影只的无助和茫然的一种心境。当被孤独汹涌着包围的时刻,她也曾问过自己:是否太较真了。也许酒精的作用总是能让她有片刻的释怀,一幅画一首诗一首词一曲赋她都能够用心感受到别样的美,领悟到一种触动心灵的意境,她不想虚伪也不会作秀,俗世中有太多的男男女女在寻寻觅觅,茫茫人海中,两颗心的相遇与交融演绎出太多的哀怨缠绵的故事,她知道爱是真心付出,如果等待可以换来奇迹的话,她宁愿等下去,哪怕一年,抑或一生,面对王社,她有着太多的意犹未尽,在心中,是一道明媚的忧伤。

在王社和苗大年去了西部以后,萧枫去了王社的家里见了萧莉。

面对萧莉,萧枫有一种负疚感。

萧莉下岗以后一直想筹办一个幼儿园,后来,她参加了幼儿师范的学习。和萧莉一块学习的力芳有意和萧莉合办幼儿园,两个人一拍即合。力芳的丈夫在梨花县的矿山机械厂当技术员,她本人是厂里的一名普通工人,第一轮下岗人员中就有她的名字,一开始她也象别人一样找厂里闹过,但没几天也就老实在呆在家里了。力芳父母是上海人,流动作业来到这块原许县已有二十个年头,那时年方十岁的小姑娘力芳随父母离开上海,和姨妈告别时哭得象个泪人。以后,姨妈和力芳说起进还问她当时为何哭得那么伤心。力芳说,她怕再吃不到姨妈家的面包了。眼下力芳已为人妻为人母,最大的愿望还是让全家都吃饱。呆在家里一晃几个月过去,别说吃面包,就是让自己的男人孩子能喝饱稀饭都已成了问题。力芳接送孩子去幼儿园时,曾留心过那里的老师讲课,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胜任幼儿园的老师,于是,她在一个初秋的早晨对幼儿园的园长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园长愣愣地望着力芳好长时间才开口说话。你如果真对幼儿教育感兴趣,我是真能帮上你的忙的。你等一下,我给你一个地址。

园长很快到屋里写好地址拿出来,很慈祥地微笑一下说,这是我闺女承包幼儿园的地方,她那里正需要人手。她叫萧莉,但愿你们以后能为很好的搭档。找到萧莉时力芳就象找到了希望,她无顾忌地把自己所有的经历都说了个遍,也希望萧莉能对她推心置腹说个够。但萧莉说话的语气很慢,显得很沉着。实话告诉你,眼下这个幼儿园正面临着拆迁,别的老师都已择路而去,大部分孩子也都转到别的幼儿园去了。

剩下的都是这一片家境不好的孩子,他们的父母大都象咱一样下岗或没有职业。力芳睁大眼睛问,萧莉姐,你也下岗?萧莉点一下头。下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不就是去换一个职业吗?我的幼教是自学的,市里有个学习班,我现在每星期天还要去学习,如果你决定干这个,以后你也要去学。力芳点一下头,心想,去学总得要花不少钱吧,可眼下家里已揭不开锅了。萧莉说,这个幼儿园是肉联厂的厂办幼儿园,我已找过厂长多次,希望他能帮忙在厂里找几间房子,但总没有结果。力芳说,也许送点东西过去就有希望了。萧莉说,也有几个孩子的家长帮我出过这样的主意,但我总不好意思,你来了,以后,咱们干什么事也好有个商量。中午吃饭时,力芳把她受聘肉联厂幼儿园的事告诉了丈夫,孩子听到后雀跃起来,他说,噢,妈妈要当幼儿园的老师了,我以后要跟妈妈去上学。丈夫推开饭碗掏出一支劣质烟点上深吸一口说,这是好事,好事。你找到职业了,我却要下岗了。力芳惊问,怎么啦?丈夫说,机关搞精减整编,我被裁下来了。咱没说的,刚分过来几年的大学生都和咱一样被一刀切了下来,这能怨谁?只能怨自己的命不好。听说在市里开出租生意不错,只可惜咱没这本钱。力芳说,你会捣鼓那玩意儿吗?不行的话就先租力力三轮车蹬吧。丈夫有几分得意的说,我早就给自己留了一手,趁坐厂里的车出差的工夫,和司机交上朋友,学会了开车技术,现在果然有了用武之地。力芳说,人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买车的本钱,还不都是空想。咱们双方的父母都是老弱病残,退休金不能不保障,他们看病的钱都没有,怎忍心向他们去拆借。丈夫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去上海你姨妈那儿。只要你同意,我吃过饭就走人。力芳说,那你就去闯一下吧。送走了丈夫,力芳便积极建议萧莉去给厂长送礼。她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她觉得萧莉说得对,下岗也只是去换个职业,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莉和力芳第一次见厂长时,就觉得厂长人不错,只是眼下厂里内忧外患,确实象厂长说的那样,他现在被压得喘不过气来。上千工作下岗,每天都有人拥到他家门口要饭吃,别人欠他厂里的债要不回来,自己却要每天接待几个上门来讨债的。书记泡病假,厂里其他领导都另寻高就,一个烂摊子就他一个人支撑着。他说,真象看着一幢即将倾颓的房子,干着急,没办法。力芳说,俺们厂还每月发给下岗工作喝稀饭的钱呢,你们厂一个硬币都不给人家,难怪人家闹着要到你家吃饭。

几番推辞,厂长还是收下了力芳和萧莉送下的两条烟,但没几天,厂长夫人来幼儿园玩,临走时还是留下了二百园钱。厂长夫人说,厂里已和拆迁办讲好,幼儿园这里先不动。萧莉和力芳非常欣喜,这就意味着她们还能在这里干下去。

月儿象有几分哀愁似地悄悄地隐进云层深处,力芳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朦胧,清风徐徐,星月融融,床前洒满一地清辉。窗外树影婆娑,草虫嘶鸣。孩子发出甜蜜的鼾声,偶尔说一句幸福的梦呓,把力芳的心都陶醉了。她油然生出几分庄严和平静,从内心深处感到大自然的造化,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力芳拥着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说,儿子,咱们家很快就能买上套房了。儿子已经入睡,力芳知道她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沉浸在自己幸福的憧憬中。一家三口呆在这个十平米的蜗居中已有十年,在楼道上做饭熏得邻居时常指桑骂槐,因为没有房子,结婚六年不敢生育。现在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一家三口还挤在一张**。在夜里有时丈夫老牛涉水一样重重的呼吸会把儿子弄醒,每当那时,夫妻俩好不尴尬。一场美妙的风花雪月顷刻间便烟消云散。现在好了,日子就要好起来。把幼儿园的事办好,如果丈夫再有部车子开,日子会很快好起来,过上一年半载买套房子还是不成问题的。力芳在这样的遐想中进入了美好的梦乡。这一夜,她睡得很甜。